小店门前的牌子摇摇欲坠,牌子上的店名诉说着人们无所事事、收成不佳和气候恶劣的艰难处境。比如“绝望谷购物中心”和“艰难时光杂货店”,另一些店名则表达了渴望改善生活的愿望,像是恩因巴县的“知识就是力量酒吧餐厅”。 我在一家小店外墙看到了“莫西”啤酒和可乐的广告,于是停下来碰碰运气。“你好,请给我一瓶可乐。” 他摇了摇头说:“没有可乐。” “哦,好吧。有柠檬汽水吗?” “没有。” “姜味汽水?苏打汽水?雪碧?什么冷饮都行。有吗?” 他笑得有些凄楚:“没有,什么都没有。” 我们彼此对视了一眼。想起了“蒙地蟒蛇”奶酪店的事,于是我再一次确认,“就是说什么饮料都没有?” 他的眉毛又回到原位,说道,“不,我们还真有,我们有橘子汁。” “哦,那好。就来杯橘汁吧。” 他眉毛又挑起来了,“但是没有杯子。” 沿着坑洼的公路又行驶了几百公里,我经过一家“抗争餐馆”,我估摸这名字是指为自由而抗争,或者可能是为生计而抗争,而不是为餐厅里嚼不烂的山羊肉炖菜而抗争。 ![]() 尽管这是个偏远的村落,但不乏令人惊叹的事物。大卡车呈V字形停在那里,那样子简直让人不可思议,挂车高高地搭在半山腰上,车头扎进山坡下的树林里,车身悬在离地面两米高的地方。一个身穿礼拜日深色正装的老者吃力地推着自行车,车架上拴着一头脏兮兮的大黄猪。我超了一辆汽车,这车居然是牛拉的。另一辆汽车的车身和轮子居然木头做的,车头装着路虎引擎,它沿着公路以15公里的时速慢慢爬行,司机坐在方向盘后的木质座椅上惬意地和我打招呼。 当然,还有路卡,从卢萨卡一路过来,没少遇到路卡。 “非洲的问题在于,无论你走到哪儿,总会有该死的路卡等着你!”当我遇到一天中第七个路卡时,我对自己嚷嚷起来,然后,松开脚踏板,匆忙解开安全带。 从外表看,赞比亚官员时常一脸严肃,甚至有些自大和冷漠,但这层外表难掩其喜欢嬉闹逗趣的天性。他们总能乐观地面对困难和不幸,他们宿命地认为“虽然我们物质匮乏,甚至基本生存都难以维系,但是你们知道,咱们都是人,咱们同舟共济,所以对许多事情不必太计较。” 几道关卡都轻松通过了,警察们挥挥手就放了行。眼前这位看来要找麻烦了,他年纪轻轻,却喜欢指手画脚,他要打开我的所有行李,检查各类证件,如保险单、护照和驾驶证之后,又检查备胎的胎面、车尾保险杠上的反光带,检查完毕后,脸上露出夸张又灿烂的笑容。 “顺便问一句,大个子,你有烟吗?。” “对不起,不抽烟。” “啊,我老婆想搭便车去邻镇,我看你后面还有空座。” 我看到她带着两个孩子站在树荫里,背上系着一个婴儿,怀里抱着一个大篮子,里面像是装着鸡。虽然这一天还很长,但我并不想要人陪,于是我摇了摇头。 “好吧, 没问题。祝你旅途愉快。” 当我发动车子时,这位警官的同事,一位穿着艳绿色制服的大块头女警官,凑近副驾驶座边开着的车窗,将车内的一切仔细打量一番,然后目光落在我的脸上。 “那么……”她眯着眼睛,懒洋洋地笑着说:“……你老婆呢?” 我没搭理她,她耸了耸肩,挥手示意我离开,看起来有些失落的样子。 我继续向前行驶,想起了住在卢萨卡的朋友伊戈尔。有次通过卢萨卡机场附近的一个路卡时,他没法交罚单:“我知道我应该系安全带,但是我身上没带钱。” “对不起,你必须交钱。”警察要他付一笔克瓦查。 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但是相信我,我真没带钱。” 那位警察怀疑地看着他,心想:所有白人都有钱,不是吗?这个人显然在撒谎,就是不想交罚款。 “如果我必须交的话,我可以过后在镇子上缴罚款,但我身上现在真的一点钱都没有。”伊戈尔解释着,然后皱了皱眉头又补充道,“这样吧,你可以把我的衬衣拿走……” 那位警察也皱着眉头看着他。“在这里交对你我都方便。”他说。 “……或者把我的裤子拿走都行。”伊戈尔说完,下了车,解开腰带,脱下裤子递给那位警官。在他们身后排了一长串汽车,有些人可能急着赶飞机呢。司机们把头伸到窗外,看着一个没穿裤子的白人站在车子边,一位警察使劲摇着头大叫着:“不,不,我不要你的裤子!” 我还想起了一次劫持事件。在卢萨卡的一个红绿灯处,两个持枪歹徒将一个男子从他的驾驶室赶到后座上,车子开到市郊,歹徒把男子推到路边,该男子鼓足勇气愤怒地喊道: “嗨,不行啊,伙计,你们抢了我的车……还把我扔到这儿,这里离我家十公里呐……” 一个歹徒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扔给他,说道:“给,打的钱!”然后疾驶而去。 赞比亚首任总统肯尼思·卡翁达提出了人本主义哲学,我相信他是认真的,他真的想把赞比亚建成一个不那么刻板、不那么僵化的社会主义国家。基础工业的国有化和物价控制是其社会主义宏伟目标,但是国民所能做的是日常生活中的社会合作实践。 作为一种政治信条,他的社会主义可能是失败的,但它还是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良好的影响。学生们通过学校教育懂得帮助大人们捡拾柴火,他们救助病残,相互关爱。在一个贫穷的社会里,人们往往会挖空心思占便宜,自私自利似乎是生存的手段,从这个角度来看,人道主义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切实可行。 而在赞比亚,人道主义却已经植根于这片肥沃的土地,或许是由于它契合了社会大众的生活理念:活着不容易,根本的问题是生存。有人甚至不惜为此去骗,去偷,但与此同时,没有幽默感和使命感是不可能成功的。人道主义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共识,像一件秘密武器。最终,我们只有一个机会可以赢,那就是笑对所有不幸,只有这样,我们才不至于被生活击垮。 一个农场主曾告诉我他是如何把芒果树苗分给他的伙计们的:他给每个家庭分了六株经过特殊嫁接的芒果树苗,并告诉他们种植和维护方法。他跟伙计们说,三年后就可以收获大芒果了。但是没有一个人去种,他们说管不了三年后的事,三年时间太长了,说不定到那时自己都已经不在人世了。 在卢安瓜山谷迟屯古鲁(Chitungulu)酋长的领地上,人们砍伐乌木树,他们砍倒酸豆树只为了摘高处的果子。你可能会问“明年怎么办?”他们则会摇摇头,耐心地告诉你明年太远了。“我们现在就饿啊,而且,不是还有别的树嘛。”(未完待续) |